她曾在南京大屠殺期間舍身保護上萬名中國婦孺，成為人們心目中的“活菩薩”，卻在離開南京一周年之際，自殺辭世，她是美國人魏特琳。第十一個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前夕，《永生金陵：魏特琳傳》正式出版，該書除了關注戰(zhàn)爭暴行，更關注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南京師范大學南京大屠殺研究中心主任、該書主編張連紅表示：“魏特琳的去世，就像是戰(zhàn)場上的士兵倒下一樣，她也是南京大屠殺的受害者?！?/div>
安全區(qū)絕非真的安全，新書引用大量新史料
魏特琳 “一九三七年日軍從中華門攻進城時，我們全家躲入金陵女子大學避難。女子大學由美國婦女華小姐管理，日本兵經常來難民營要花姑娘，都是華小姐出面阻攔?！毙聲昧巳哲娦员┬幸娮C人劉鳳英的證言，她口中的“華小姐”正是魏特琳。
南京大屠殺期間，金陵女子大學是南京唯一的專門收容婦女和兒童的難民收容所，難民最多時達一萬多人。南京淪陷后，為了躲避日軍的性暴行，許多婦女紛紛來金女大避難。魏特琳在日記中說：“現在幾乎每天都一樣，整天都聽到各種各樣我以前從未聽過的悲劇發(fā)生。一大早，神情驚恐的婦女、年輕的姑娘和孩子就潮水般涌了進來。我們只能讓她們進來，但沒有地方安置她們?！?/div>
金陵女子大學如今的所在地便是南京師范大學隨園校區(qū)，由于這特殊的緣分，早在2000年，南京師范大學南京大屠殺研究中心便出版過一本《魏特琳傳》，“受到史料的限制，原書只有16萬字，20多年來，學術界圍繞南京大屠殺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大量新史料不斷涌現，《永生金陵：魏特琳傳》再次修訂出版，新書有30余萬字?！睆堖B紅表示，2010年出版的72冊《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美國內布拉斯加大學教授陸束屏陸續(xù)挖掘的魏特琳與友人的往來書信、耶魯大學神學院圖書館整理公布的亞聯董所藏金女大檔案等文獻，都為新書的修訂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新書中引用了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中的《貝德士致朋友函》，“這是在強奸、刺刀刺戳和肆無忌憚的槍殺之間倉促寫下的簡短筆記……估計強奸案例有2萬起。我想不會少于8000起，也許更多。僅在金陵大學房產范圍內——包括我們一些教職員宿舍和現在由美國人居住的房子——我得知詳細情況的就有100多例，可以確信的大約有300例。人們很難想象這種痛苦與恐怖?！?/div>
可見安全區(qū)也絕非真的安全，即便是有美國人庇護，也難逃日軍的侵擾。新書中還引用了《南京大屠殺史料集》中關于伍長德的口述，來講述日軍在安全區(qū)搜捕的過程中，連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用以維持秩序的警察和“志愿警察”也不放過。 關注戰(zhàn)爭創(chuàng)傷，魏特琳也是南京大屠殺受害者 除了聚焦戰(zhàn)爭暴行，新書更關注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張連紅介紹：“我們找到很多理論數據，結合魏特琳日記、回美國以后的病情報告，來分析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對個體特別是對一個女性的影響。這種影響是持續(xù)性的，她也是南京大屠殺的受害者?！?/div> 南京大屠殺期間，魏特琳多次在日軍強奸犯罪現場解救中國婦女，日日夜夜在中國婦女的哀告和求助中度過，多次目睹受害者慘不忍睹的尸體。盡管她已經幫助了很多人，但仍為自己不能解決所有中國人的痛苦而產生極大的無助感，反復自責。 新書中寫道：“她的日記，記錄了一個PTSD患者掙扎求生、終于不堪重負的全過程?！泵绹癫f會1980年首次定義PTSD，即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通常由親身經歷或目睹的嚴重威脅和令人極度恐懼而又無助的暴力事件引起，當事人經常在腦海中浮現或在噩夢中經歷當時的情況，并有嚴重的焦慮、失眠、情緒失控、抑郁、失憶等癥狀，嚴重者自殺傾向明顯。 這些癥狀都在魏特琳的日記中有跡可循。1938年4月21日，她在日記中寫下：“南京上空低低的云幕并不能阻止許多架重型轟炸機頻繁地飛往西北?？吹竭@些飛機我就戰(zhàn)栗不已——因為對我來說它們意味著殘缺不全的尸體和可怕的痛苦?！?/div>
在無休止的精神折磨的壓力下，從1940年開始，魏特琳越來越表現出精神崩潰的跡象，她反復地在日記中說自己已經筋疲力盡。
1940年5月14日，魏特琳離開南京，回到美國接受心理醫(yī)生的治療。在治療期間，魏特琳的病情并不穩(wěn)定，有時跟正常人一樣，但有時又十分憂郁。書中引用了1940年9月5日魏特琳的病情報告，其中說到她的病情“沒有取得任何進展，甚至可能出現了退步”，她不愿意回到醫(yī)院，認為自己“已經沒有希望了”。 1941年5月14日，她想到一年前的5月14日離開南京時的情景，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自殺辭世，享年55歲。她在倉促草擬的遺書中寫道：“我的精神衰退在不知不覺中顯然已經持續(xù)了多年。與其受精神錯亂之苦，不如一死為快……我深深地熱愛傳教事業(yè)和金陵女大，如果我有十次生命，我愿意全部無私奉獻給她。但很遺憾，我的此生辜負和傷害了這一事業(yè)，對此我深表悔恨和遺憾?！?/div> 梳理多國紀念活動，新書講述魏特琳的世界記憶 1941年5月18日，魏特琳的葬禮在美國舉行，金女大校友代表徐亦蓁乘坐飛機從馬薩諸塞州趕往密歇根州參加了告別儀式。在長方形的墓碑正面，雕刻著金女大校舍的剖面圖，同時用蒼勁的隸書寫下四個漢字——“永生金陵”。同年6月10日，國民政府頒布國民政府令，以褒揚魏特琳為保護南京難民所作的貢獻。 張連紅在研究中發(fā)現，“魏特琳去世之后，世界各地對她的記憶形成了一種共同的認知，在受過她幫助的中國、她的家鄉(xiāng)美國，甚至是日本的一些左翼學者，都把她當作英雄來看?！?/div> 新書中，用“遲到的記憶”整整一個章節(jié)描述了中、美、日三國人民對魏特琳的懷念。 在中國，人們對“華小姐”的懷念從未停止過。1999年12月6日，3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含著淚水向南京師范大學校園里的魏特琳照片鞠躬。2001年5月，“紀念魏特琳逝世60周年暨南京大屠殺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南京師范大學舉行，來自美國、日本、德國以及國內各科研院所的100余名專家學者共同紀念魏特琳的國際人道主義精神。2002年12月，在海內外華人的共同努力下，魏特琳銅像在原金女大校園落成。
21世紀以來，隨著張純如《南京浩劫：被遺忘的大屠殺》一書出版，在美國有關魏特琳的紀念活動也越來越多。2001年5月14日魏特琳祭日當天，許多人來到她的墓地紀念牌面前，用1000朵玫瑰花來緬懷她的英勇壯舉。2018年3月，一個標題為《無名英雄》的展覽在伊利諾伊州立博物館中舉行，明妮·魏特琳是這次展覽三位主人公之一。2023年4月12日，在伊利諾伊州塞科爾鎮(zhèn)城市公園舉行了明妮·魏特琳紀念牌的揭幕儀式，同時確立每年4月12日為伊利諾伊州魏特琳日。 而在日本，不少婦女正在圓魏特琳的夢。魏特琳在日記中無數次重復這樣的話：“那些似乎令人難以相信的、殘酷而充滿獸行的悲慘遭遇，有朝一日，希望日本的婦女也能知道這些悲慘的遭遇?！薄叭绻毡镜膵D女得知她們的士兵——她們的丈夫和兒子如此野蠻、殘忍地對待中國人，我不知道她們會怎么想。”而如今，在日本成立的一些追究日本戰(zhàn)爭責任的市民團體中，日本婦女在其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包括松岡環(huán)、山內小夜子、佐藤加惠、樅山幸子等，其中松岡環(huán)曾多次到南京調查采訪南京大屠殺的幸存者、性暴行受害者，為歷史事實作證，并將南京大屠殺的真相告訴她的學生。 為何用大量的篇幅來講述關于魏特琳的世界記憶？張連紅表示，“隨著我們對南京大屠殺的認知不斷深入，不僅是揭露日軍的暴行，還要弘揚人道主義、英雄精神，從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視角和反對戰(zhàn)爭暴行的視角，我們形成了共識，這一點是非常有意義的?！?/div> |
